中医药为何在抗疫中大显身手？哈佛教授指出关键点

21世纪经济报道

此次中西药抗炎异曲同工。

有报道称，新型冠状病毒与2003年的SARS病毒不同，有些病人早期发病并不十分凶险，甚至症状轻微，但后期会突然加速，病人很快进入一种多脏器功能衰竭的状态，其原因是病人体内可能启动了炎症风暴。

炎症风暴，即细胞因子风暴，是由感染、药物或某些疾病引起的免疫系统过度激活，一旦发生可迅速引起单器官或多器官的功能衰竭，最终威胁生命。

细胞因子风暴在SARS、MERS和流感中都是导致患者死亡的重要原因，在本次疫情中，细胞因子风暴也是引起许多患者死亡的重要元凶。

近日，曾两次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提名、长年研究炎症的哈佛教授康景轩在接受21新健康专访时表示，不管现在还是将来，控制炎症对于降低新冠肺炎死亡率以及促进病人康复，都有着很重要的作用。

哈佛医学院麻省总医院脂类医学与技术研究中心主任康景轩教授，曾在2005年、2006年两次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提名。受访者供图

康景轩指出，此次抗疫过程中，中医药发挥了重大的作用，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中医药在治疗过程中做到了“抗炎”，但没有系统性地全面铺开，而西药在治疗过程中也没有针对性抗炎的方案。为此，他建议在抗新冠肺炎中，除了抗病毒外，必须加强系统性针对炎症的治疗，把抗炎作为新冠肺炎的基本治疗方案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中国科学院副秘书长周琪院士2月15日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表示：“科研人员正在筛选一些老药抑制炎症因子风暴出现，包括部分已经证明在风湿病等领域有效的药物。有一些前期经过验证的、对细胞水平有作用的药物已经部分做了临床实验。”

建议加强炎症管理

21新健康：您为什么会提出治疗新冠肺炎要注意炎症管理的建议？

康景轩：现在很多常见疾病背后都有炎症反应。新冠病毒作为一个病因、引发因素，是新冠肺炎的一个开关而已，真正的问题、要害，也是在于肺部的炎症。在临床处理上，更多时候必须要针对肺部炎症以及系统性炎症进行治疗。但很遗憾，好像在这方面，尤其是前一段时间，有针对性的方案还是不够有力或是不多的。

我们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处理这个炎症的问题上。不管现在还是将来，要降低新冠病毒肺炎的死亡率以及疾病对病人的影响，都必须做好炎症方面的控制。

很多疾病，包括癌症，其引发原因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，其危害性就是治不好会死亡，所以大家才紧张。对于新冠病毒，我们现在也不是完全对付得了，但若能够处理好因为病毒侵入所引起的病理改变，也就是说把炎症反应控制好，其危害性也就可以控制了，不会有太大危险。所以，对于新冠肺炎的治疗，除了尽可能采用对付病毒的措施，我认为应该集中全力在肺炎问题的处理上。

近期在美国从事微生物学和肿瘤学研究的医学科学博士吴军，也谈到了新冠肺炎与自由基的关系，他的观点我比较认同。新冠肺炎的危害，在一定程度上确实与过激的免疫反应制造出大量自由基、从而引起细胞和器官损伤有关。自由基的产生又加重了炎症的发生发展，所以它们两者之间有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，在临床上如何去应对这些问题，才是关键。（编者注：自由基，又称“游离基”，指化合物分子在光热等外界条件下，共价键发生均裂而形成的具有不成对电子的原子或基团。人体内过多的活性氧自由基会产生破坏作用，导致正常细胞和组织的损坏，从而引起多种疾病，如心脏病、老年痴呆症、帕金森病和肿瘤等。）

21新健康：炎症管理在后续的新冠肺炎患者治疗、康复中有哪些影响？

康景轩：现在大家都以抗病毒为主，忽略了抗炎，但别忘了，肺炎是这个病的要害，所以我们单纯抗病毒还不够，必须要抗炎。不管是对这个疫情，还是对将来的健康，包括很多慢性疾病，都与高炎症体质有关。所以控制好炎症状况，对很多疾病管理来说是一个关键措施。

所以我认为，从人体抗病来讲，一方面要建立好抵抗力或免疫力，另一方面要控制好炎症，就是要抗炎，把炎症反应压到最低。

21新健康：加强抗炎会不会引起药物的耐药性？

康景轩：抗炎和使用抗生素不是一回事，抗生素（杀菌或杀病毒药）可以抗炎，但抗炎不一定要用抗生素。

炎症可由不同原因引起，常见的急性炎症多由病原微生物，即病原体（如细菌或病毒）引起的，另外还有体内的病理因素或创伤、蚊虫叮咬等，也可以引起炎症。

对于病原体引起的炎症，可以通过控制病原体来抗炎，即把这个病原体杀死，通过杀菌、杀病毒，消灭炎症的源头。在人体免疫力很强的情况下，小范围的炎症使用抗菌素杀死病原体后，剩下的交给免疫力，炎症也就消退了。

但新冠肺炎是一个病毒性肺炎，不能用抗菌素，除非肺部在有严重炎症情况下诱发了细菌感染。控制病毒引起的炎症，不能滥用抗菌素，所以这里没有涉及药物耐受。当然，如果乱用了抗菌素，也可能会出现耐药问题。

至于抗病毒是否会出现耐药，如果病毒本身发生变异，有可能一些原本有效的药物，在病毒变异后又没效了。

简而言之，抗病毒治疗有可能会出现抗生素耐药问题，但我们这里所说的炎症病理控制，是指用非抗生素药物来调控自身炎症反应，主要是抑制炎症因子的生成，不涉及抗生素药物耐受。

21新健康：刚才您提到的抗炎的两个方面，一个是抗击病原体，一个是调控本身炎症反应。就这个病原体方面，目前新冠肺炎的病毒机理仍不明确，我们看到的信息是说这个病毒还没有产生突变，但是也不排除，所以从病原体来说您有什么看法？

康景轩：有关这个病原体，病毒同细菌是不一样的，首先要搞清楚这一点。如果单纯是病毒且没有变异的话，那人体免疫系统可稳定地产生相应抗体，这样病人在同病毒斗争的过程中，会产生有针对性的武器，可有效应对病毒。即使它以后再进来，已产生的抗体也能够消除这个病毒，不会再度发病。

但一旦出现变异，当然就会产生新的问题，等于又一种新病毒进来了，这就是大家比较担心害怕的问题。但这个情况通常不多见，也不可能那么短时间内就从A病毒变异成B病毒，也就是说原来的新冠病毒变成异型新冠病毒了，目前看还没有这种证据。当然，如果有的话，就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，我们必须要高度警惕。

如果新冠病毒没有那么快变异（通常都是没那么快），那我们对付好这个新冠病毒，就基本上能控制这个疫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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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西药抗炎异曲同工

21新健康：此次抗疫过程中，中医药的介入治疗了很多病人，您怎么看中医药在此次抗疫中起的作用？ 

康景轩：这实际与我现在强调的抗炎非常相关了。我也注意到，中医药发挥了不错的作用。它所用的很多方案，其实就是抗炎方案，虽然中医没有说到与西医所讲的完全是同一个炎症反应，但其实是有相对应的。

西医里的急性炎症，中医指的是热毒，其清热解毒基本都是抗炎的作用；另外，中药里有很多具有抗氧化能力的物质，其实就是清除自由基，这些中药成分或中药的作用，对控制炎症是非常有利的；有一些中药成分还可以直接调控炎症的一些通路反应。所以，中医药在临床上能起到很多作用，更证明了控制炎症的重要性。

21新健康：抗炎具体也是一个用药过程吧，具体用哪些药？

康景轩：对，要抗击病毒引起的炎症，首先要清除或者杀灭病毒，其本身也是一个抗炎过程，可以把源头堵死。

例如说，我们打开水龙头造成大量水溢出，关掉水龙头是很重要的事情，而已经流出来的水要清除干净，也很关键。如果放出来的不是水，而是汽油，那就千万不要点燃它，而是考虑怎样才能把它迅速弄干，不烧起来。前面的切源措施就是用杀病毒药，后面的消扫方法就是用抗炎或消炎药。

其实现在临床上的处理方案，基本上都集中在抗病毒，没有一个很好的针对炎症的干预方案，或者说不把抗炎当作基本治疗方案。很多时候都是等到有问题了（比如炎症风暴）才开始对症处理，这就是我所关心的问题。虽然临床上中医药可能有一定的抗炎作用，但它没有针对具体炎症指标，没有明确的抗炎疗效评估标准。

如果我们明白了炎症发生发展的原因，就可用针对性药物来控制炎症。如老药阿司匹林，本来也是一种抗炎药。

脂肪代谢产生的一些介质在抗炎中非常重要，其中Omega-3脂肪酸（如EPA和DHA）不仅可抑制炎症的发展，还在促进炎症消退过程中都有重要作用。这些新的研究发现，很多人都不大了解，需要高度重视！

其实，有很多通路都可以控制炎症反应。基本策略是，一方面减少促炎因子的产生，另一方面增加抗炎物质的生成来控制整个过程，所以临床上必须认真应对，要做好相关方案。

但目前比较遗憾，还没有这样一个思路和相应安全有效的方案。西医涉及一部分，比如说用一些激素，也是想控制炎症反应的，但是大剂量或长期使用激素有很多潜在问题；中医药也有一些抗炎作用，但没有同西医结合好。

所以，我认为中西医要好好整合。建议临床上把中西两方的抗炎药物整合起来，从各个环节各个通路来评估，构建一个科学、安全有效的抗炎方案。 

21新健康：目前在治疗方面，针对轻中度症状有瑞德西韦等药物；在重症方面，康复者血浆能有效杀死新冠病毒，而且从目前数据看，新增确诊病例数等在下降，您怎么看当下的疫情发展趋势，拐点是否即将到来？

康景轩：瑞德西韦主要是抗病毒药物，其临床试验结果现在还没出来，我不作置评。

用康复病人的血浆输给一些危重病人，这是可能的方案，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获益。因为使用康复病人血浆，主要是期待它里面已产生对抗病毒的抗体，如果真的有很高浓度的抗体，确实可以帮助危重病人，因为危重病人的免疫力受损，产生不了抗体来对付病毒，所以在控制病毒上这是一种快速有效的方案。

但问题是，有多少人的血能跟危重病人吻合的？首先，输配血浆或全血需要进行血型配对，匹配的才能用。另外也有很多未知因素，如康复者血中抗体浓度有多高？不高的话即使输入也没用。而除了抗体，康复者血中会不会还带着其他一些东西，比如说炎症因子？是否会引起不良反应？所以这个方案在执行的时候，很多方面都要慎重。

对于拐点问题，我个人判断它其实已经到来了，虽然不是非常明显，但我对这个转变还是蛮乐观的，这个疫情应该已慢慢在可控范围内了。

21新健康：第六版诊疗方案里提到，重症患者严重者除了“快速进展为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、脓毒症休克、难以纠正的代谢性酸中毒和出凝血功能障碍”外，还可出现“多器官功能衰竭”。这些是否从炎症角度解读？

康景轩：是的，所有这些都与肺炎有关，或者说都起源于肺部的炎症。由于肺炎的急剧发展，可直接或间接地导致局部和全身性的严重后果，所以，从头到尾，控制好炎症的发生发展非常重要。